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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毕业了的人，大概都转过这个段子：“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只不过在高中的课堂上睡着了，阳光洒落，你惊觉现在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无论是一笑了之还是潸然泪下，读到句子的一瞬间，那份此去经年，被自己小心安放的青春回忆一定会有所触动。
作为学霸的妹妹，无论是奖状的数量还是含金量都被哥哥抛的远远的。在漫长的求学生涯里，我唯一一次，算是勉强追上他的身影，大概要数考上三中这所重点高中吧。在攀枝花人眼里，三中不仅是教育质量的口碑保证，更是判定一个孩子未来人生成败的试金石。在这样的舆论环境里耳濡目染的我，便早早抱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决心成为我哥的学妹——一名光荣的三中学子。
       所谓壮士断腕，并非言过其实。在我家里，哥哥有多少有趣的科普读物，我便有多少精美的漫刊画集，哥哥有多少让父母引以为豪的奖状，我便有多少同样令父母绽放笑颜的画作。一直以来，在父母那里，我们是同样的，父母未曾因为成绩高低而让爱的天平有分毫偏颇，可如今，在三中这个具有重大意义的决定性考验面前平衡被打破了。我那满柜与学习无关的书籍被打包肃清，满墙与提分无缘的画作被收入箱底，最可怕是这一切都在我的同意之下，眼睁睁看着发生，其痛怎不比壮士断腕。
       高中三年面对我起伏不定的成绩，父母曾认真与我展开了一场面对面的“路线谈话”，即回答学不学美术的问题。我还记得，当时坐在我对面的父亲作为家庭代表陈述完他们的希望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要选择学美术，爸妈也会全力支持你。”当他说“全力支持”的时候，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有一种温暖从他心底升起，微漾着柔化了他刚毅富有棱角的面部线条。就像小时候，为了省钱又能支持我画画，他找来木料、夹子、锯子，亲手为我做写生架、画板时的神情一样。
       我几乎没费劲儿做什么心理挣扎就做好了决定。此后的同学录上，理想那一栏，“插画师”三个字被抹去成为一个遗憾，只剩下“教师”两个字，横平竖直，倔强屹立。
       “高中时，你们有什么遗憾吗？”恰逢母校建校40周年之际，有人在高中同学群问这个问题。
       一个个当年躁动不安，飞扬跋扈的少男少女却队形一致地回答：没有好好学习。
       那些痛定思痛，正儿八经的回答真让我一度怀疑自己记忆中的高中群像。好在大家的群聊热点很快从严肃认真的自我反思转向了互相揭短的欢乐和美化往昔的感动。就在这欢乐嬉闹的气氛中，我陆续收到一些同学的私戳，原来让全班仰视的学霸的遗憾是没有读到自己最心仪的大学；一直叫嚣着毕       业要表白的妹子原来真的去表白了，而这次表白反成了她最后悔的事；至于大家公认的费头子最大的遗憾竟然是年少轻狂不懂事，常常惹老师生气……
       我翻看着信息不由感慨，大概不愿被提及的遗憾才是真遗憾，因为即便岁月经年，也依然是一本压在心底不忍卒读的书。当年采光不好的红砖楼已变成了南北通透的教泽园；当年各类鬼故事的集散地——女生宿舍旧楼已变成了焕然一新的敬业楼办公区，当年叱咤教坛，一个眼神便令众人心底生寒       的风云人物已变成了挎着菜篮子，抱着孙子晒太阳的慈眉善目的老人……而我这个当年站在教室门口与男生叉腰对骂的假小子也变成了长发及肩，致力于追求克己复礼的女教师。时至今日，母校已到不惑之年，而我们也已跨入而立之年，不得不感慨时光匆匆，就像手里的粉笔头，真是不经用啊。
       《昭奚旧草》里有一个典故，说世间有只金船，上有十六只金窗纤毫毕现，可吞人梦境，还人金玉。许多穷人为谋出人头地，常常卖梦入金窗，去搏一个大好前程。如此说来，我能到这所国家示范性高中、省一级示范学校就读，并一步步走上讲台，成为这所学校的老师，也未尝不是卖梦换来的。即使手中的画笔未曾搁置，即使心中对色彩的兴趣依然炽烈，但是站在校园内，环视这被似水光阴更改的一切，也终于不得不承认：遗落在岁月里的遗憾，我大概无法完成了。
       母校建校四十周年的日子里，向那个曾经与“教师”并肩齐平的梦想正式地挥手道别，是一份真诚的献礼。令人感伤的是，高中时因为没有条件和能力而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个梦想时，我其实也没有放弃，如今有了追求它的条件和能力时，我却反而放下了。心痛是肯定的，但是有一句脱胎自叔本华的话是这样说的：“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人生的意义在于用心实现自己最满意的人生角色设定。
       高中的遗憾之所以让人恋恋不忘，有一部分原因其实是因为高中是很多人最后的纯粹时光，为着唯一的目标，拼着自己可能都无法理解的力气，多么可贵。可是，再不舍，终归也要结束了，擦干眼泪，再难，也要走了。青春的珍贵正在于我们有机会不被塑造，而是去塑造自己。很多人讴歌青春，是讴歌那种为梦想不顾一切的精神，似乎一旦承认梦想只能成为遗憾便是青春的终结。可是，为了梦想而牺牲梦想，又何尝不是一件坚定而勇敢的事。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只不过在高中的课堂上睡着了，阳光洒落，你惊觉现在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对这个段子的回复，我见过最温暖的回答是：“我宁愿抱憾过此生，也不愿我的孩子在某一天醒来时，忽然没了妈妈。”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遗憾都可以被修正，有谁不愿过往种种皆是一场大梦。可若往事皆梦，那么唐志华老师还会不会对我说：“我一看你就是能学好数学的人”；那么毛业精老师还会不会对我说：“你那么有才华，考不上好大学可惜了”；那么李慧主任还会不会大声教训我：“女孩子不要那么飞叉叉的”；那么叶应洪老师还会不会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性格不要那么冲，以后会吃亏的”；那么吕金鹏老师还会不会为我的婚礼证婚……
       再见了，我曾经的梦想。即使重回高中，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因为我宁可抱憾过此生，也不愿与那些陪伴过我的同学、鼓舞过我的老师、课堂上眼神晶亮的学生们失之交臂。对不起了，此生无法完成的遗憾，因为我更想站好我的讲台。